雪漠：当爱与信仰纠结

当爱与信仰纠结别想将太阳放入自家口袋。要明白，我们沐浴阳光，健康成长，也要让更多的人晒晒太阳。别总是想要独占那太阳。在小说《西夏的苍狼》中，我讲了关于爱与信仰的故事，这个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完成了灵魂追索的黑歌手，与因爱而升华灵魂的紫晓——超越世俗的男女之爱，实现了一种信仰之爱。有的朋友后来问我，黑歌手既是紫晓的爱人，又是她的信仰，那么信仰者真的能爱自己的信仰对象吗？这个问题，一直有人在追问。西方也流传着一部音乐片，主人公是一个中国少女，她就爱上了耶稣。她创作了许多歌曲，每一首歌都赞美耶稣，深爱耶稣。其中许多地方，竟然也用了世俗的“夫君”之类的词。她想来是真的爱上了耶稣。西方有许多这样的小说，也写了信仰者对神父的爱。据说，许多修女之所以一生不结婚，其心中，已将自己嫁给了上帝或是耶稣。虽然西方并不明确提倡这种情感，但那位少女的歌很受欢迎，说明它是作为一种值得赞美的行为来传播的。为什么呢？因为，对信仰者的认可、赞美甚至爱和虔诚，是最原始的信仰动力，所有形式的心灵修炼都需要它。没有对被信仰者人格上的认可，就没有爱。当信仰者爱上被信仰者的时候，要是引导得法，这种情感就会升华为“出世间的情感”。比如，我的一位朋友，就这样救过一位因失恋患了抑郁症的女子。他连续十多天地跟那位想自杀的女子在网上聊天，甚至以爱的名义亲近她，最后，她爱上了他。借助这种爱的力量，她终于走出了阴影，摆脱了死神的困扰，最后成了信仰者。这种方法，佛家也是认可的。《维摩诘经·佛道品》就说：“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历史上有位残忍成性的国王，他因为信仰的不同而大开杀戒，观世音菩萨就化为美女，跟他结婚，最终终于令他放下屠刀，皈依了佛道。不过，要是处理得不好，这也可能会成为堕落或者痛苦的开始。这时候，就需要信仰者分清爱与贪婪之间的区别，别想将太阳放入自家口袋。要明白，我们沐浴阳光，健康成长，也要让更多的人晒晒太阳。别总是想要独占那太阳。爱与贪婪不一样，爱是可以升华和转化的。当你爱但不执著的同时，也就放下了对爱慕对象的那份期待，这时，世俗的爱就变成了对某种精神巨大的敬畏和向往，这是一种大爱。把这种爱用于行动，用于亲人，用于周围的人，用于社会，并且精进地修习禅定，慢慢地你就会有智慧和定力。以是原因，西方总是提倡要像爱上帝那样爱人类。要知道，每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他属于孩子，属于父母，属于家人，属于社会。只想按自己的意愿行事的人，无疑是自私的。如果信仰者无法放下对爱的贪婪与期待，又会怎么样呢？他信仰的殿堂也许会因此而倒塌。因为，世人很可怜。有时候，那自以为不可动摇的信仰，只消有一点点误解，就会崩塌。但真正的信心是本自俱足，不假外求的，它不需要任何外界的条件。不是说被信仰者只属于自己的时候，他们就信仰之；当他们发现对方并不完全属于自己一人，而是属于这个世界时，就失落空虚，像失恋者那样自暴自弃。不是这样的。但是，试问，有多少人有这种无伪的信心？没有这种信心，又怎能谈得到信仰？贪婪地想要占有信仰对象的那些信仰者，他们对信仰对象的爱，其实也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是无私的奉献，而不是独占。有些所谓的爱可能有爱的名义，但其实不是爱，而是一种变相的自私。它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这是世上最大的贪，是必须要清除的。信仰一旦变质，就会成为贪嗔痴的助缘。这时，它就不再是信仰，而是一种可怕的热恼，是必须清除的垃圾。也有朋友觉得，《西夏的苍狼》中，白轻衣对黑歌手说出的那番劝诫意味极重的话，是变相地对偶像进行独占，是在用自己的道德期待来束缚一个自由的灵魂。但是我告诉他，黑歌手是甘愿做白轻衣期待的那类人的。事实上，好多信仰者都像白轻衣那样，要求被信仰者尽可能地像自己期望的那样完美，甚至不食人间烟火。在《西夏的苍狼》里，白轻衣谈到了小说《达·芬奇密码》中的一个情节，说耶稣本来有心爱的女人。后来，他的传承者为了维护某种不可动摇的东西，花费了许多力量掩埋了那个历史事实。他们是对的。要是当时他们真的承认了这样一种说法，那么耶稣就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的信仰者。拥有女人或是为女人所拥有的男人，永远只属于那个体的女人。没有女人的人，才会赢得所有的女人。耶稣首先感动的，肯定是女人。梵高要是拥有了爱情或心爱的女人的话，他便没有现在那样深入人心了。所以，白轻衣要求黑歌手，为了你的《娑萨朗》，你甚至不可以有女人。然而黑歌手自己又为什么甘愿呢？因为他想为世界贡献一个活在梦中的歌手。他不一定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但他必须对自己有期待。他不想活得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他的女人，并不是活在生活中，而是活在他的梦里。除非她在某个时候进入了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