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不要指望自己能握住流水

不要指望自己能握住流水

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梦幻，明白这种梦幻时，不去执著，这就是智者的行为。你如果想把这种梦幻变成一种真实的、能被掌握的东西时，就叫执幻为实，这是人类烦恼的原因。人类最大的烦恼，就是想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中间，找到一种确定性。

有一天，我的儿子陈亦新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他问我：“欧洲的文艺复兴对经济起到了启蒙作用，正是因为有了文艺复兴时期这种自由的空气，才有可能有了后面这种科学技术的发展、电动机车的出现、新技术的出现等等，然后伴随着的是更多的一种民主思想的传播。我觉得全球化也是一种进步。我想问：第一，佛家应该以什么面貌在所谓的末法时期，和经济高速增长的这种新经济时代出现？第二，佛家有没有可能以一种哲学和文化的形式出现，它们将来是怎么样一种相互替代的关系？再就是，佛教能不能对人的福利起到提升作用？我说的这个‘福利’，也包括对经济的促进作用。因为大家面临着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人的恐惧。我们无法把握命运和未来。佛家智慧能不能在‘不确定性’这方面取得突破，使人类的认知出现一种质的飞越，从而全面提升人类的精神世界？ ”

我告诉他，这个“不确定性”，正是佛家智慧认为的真理。“诸行无常”中间的“常”就是“确定性”，“无常”就是“不确定性”。当你明白这种不确定性的时候，就意味着你明白了某种真理。当你明白这种“不确定性”不可避免时，就不会去强求某一种确定性；当你明白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梦幻时，就不会去希望它变成一个不是梦幻的东西。

因为，当你希望它变成一种真实的存在、有自性的东西时，这就叫妄想，是一种愚痴。我举个例子，你明知纸上的烧饼仅仅是一幅画，就不会指望它能填饱你的肚子。就是这样。同样，你如果想要在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中间，让确定性变得更多一些时，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妄想。

换句话说，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梦幻，明白这种梦幻时，不去执著，这就是智者的行为。你如果想把这种梦幻变成一种真实的、能被掌握的东西时，就叫执幻为实，这是人类烦恼的原因。人类最大的烦恼，就是想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中间，找到一种确定性。佛家的智慧，就是告诉人们，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梦幻般的，本来就是无常的，不要执著它。

像情侣之间，一个男孩问一个女孩：你爱我不爱？女孩说：我爱。明天再问的时候，女孩说：我不爱。男孩就问，你昨天说爱我，今天怎么不爱了？女孩说：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这个女孩很明白，昨天的某一个瞬间，她固然是爱他的。结果这个瞬间过去之后，她的心思变了，就不爱了。有爱的心思时，当然爱你；心思变了的时候，当然不爱你。你怎么能要求她的心思一定不能改变呢？

心里的想法，像水泡一样忽生忽灭，你想抓住其中的一个水泡，让它不变，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世界上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人心最容易变，爱情也就最容易变。所以，好多人要追求一种永恒的爱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这中间也有一种相对的稳定，就是两人的缘分很好，人格的力量使对方互相认可的时候，就会建立一段相对稳定的婚姻关系。可是这个也不是永恒的。因为，人总会走向死亡，死亡总会把相爱的人分开。

我们当然追求白头到老，但到底能不能白头到老？不知道啊。这个世界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接不上一口气就死了，就无法白头到老了；心脏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不再跳动时，就无法白头到老了；出门后，遇到了一辆呼啸而来的汽车，就无法白头到老了；忽生忽灭的细胞中有一个忽然发生癌变，又没有被体内的免疫系统发现，也就有可能无法白头到老了。

所以说，一切本来就是虚幻的，世界是虚幻的，连禅定的好多觉受都是虚幻的，它们忽生忽灭，瞬息万变。明白这种虚幻之后不要执著它，这就是解脱。不明白这种虚幻，不愿接受这种虚幻，无论如何都想执著它，这就是痛苦。

为什么佛家智慧几千年来一直存在着，未来它又凭什么继续存在下去，什么才是它存在的意义？它存在的意义，就是窥破虚幻，享受当下，觉醒于当下，明白于当下。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能够明白世界的真相。

如果身体上就能体验到一切如梦如幻时，你就会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梦幻，一切都不过是个梦，一切外相都是因缘的聚合。

当你真正接受了世界的虚幻不实，明白无论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接受还是不接受，一切都在瞬息万变，也就不会去在乎这些东西。当然，在你没有见到世界的真相时，你仍然是在乎的。股票上升了，你高兴得无法表达；股票跌下来，又痛苦得无法自拔。这就是因为你不知道，股票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它上涨千万也罢，跌得一塌糊涂也罢，跟你生命的本体都没有必然的关系。因为它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你的什么东西。

外部世界的一切，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你的什么东西，能改变你的，就是你的心。心变了一切都变了，心不变一切都没变。住在豪宅里的千万富翁痛苦地跳楼时，根本不如睡在大街上的一个流浪汉幸福。所以说，钱多钱少，都是虚幻无常的。它今天在你这里，明天就变成别人的了。好多富翁们临死的时候，天大的财富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数字，儿女们还可能会为争夺财产而斗得你死我活。辛苦了一辈子，折腾了一辈子，不过是为了一些跟自己没有绝对关系的数字，你说这到底有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