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放过"活佛"和"法王" 宗教不是名利场

张铁林坐床仪式视频截图

近日，一则张铁林“坐床”的视频爆出，在10月4日，香港会展中心由号称白玛奥色法王组织的护国息灾大法会举行，法会上这位“法王”特别赐名张铁林“白玛曲培”，并赐法衣、法帽、供养舍利塔、经书等等。这就是媒体盛传的张铁林“坐床”仪式。

仔细翻看了近20分钟的视频，过程中似乎没有声称“坐床”的字眼，随后张铁林发布声明说这是一场皈依仪式。

似乎还有什么不对劲。

作为汉传显宗的弟子，我对于藏传的密宗并无不敬之意，仅仅稍微学习过一些《菩提道次第广论》，读过圣严法师所著的《西藏佛教史》，对藏传佛教有一些肤浅的认识。即便如此，也冒昧对张铁林先生参加的这次仪式提出一些质疑：

1，皈依仪式为何要赐法衣、法帽、经书、供养舍利塔？而且查阅一些资料可以看出，如此华丽的法衣和法帽不该由在家居士穿戴，即便出家法师也是有修行的成就者才能使用。

2，张铁林先生坐在“白玛奥色法王”的右侧，位置比白玛奥色法王略低，而比他右侧的出家师（至少从衣着上看是这样）高，在家弟子比出家法师坐得高，这也是很大的禁忌。

3，赐名之后，背部的屏幕上打出的藏语，没有查到可靠的出处。也有西藏的法师说是随便写的，这个需要专家来确认。

4，宣传视频的题目上赫然写着“张铁林（白玛曲培）坐床仪式”，这个视频应该是内部制作用来宣传的，剪辑配乐都没有调侃，应该不是借此调侃皇阿玛，这就与张铁林先生的声明有出入。

网上查以下这位“白玛奥色法王”，给了一堆国际奖项和荣誉头衔，继续查的话：2013年6月萨迦茶巴教主森沃法王加冕祖古白玛奥色仁波切法王冠及坐床圣典，第六世茶巴森沃法王&白玛奥色仁波切，由第六世茶巴森沃法王&贡噶罗卓仁波切亲自认证与是无二无别的转世化身。

是不是有点绕？翻译一下，这个第六世茶巴森沃法王认证了自己的另一个分身，这位俗姓吴的汉族人就成了法王。

当然，还有其他准备工作，这位法王还四处找了很多活佛认证，尚需方家辨别。有没有可能成年人被指认为活佛或者法王？可能，但是极少，五明佛学院的索达吉堪布说过，“在古代，活佛必须通过正规的方式认定，认定完之后，要接受10-20年的佛法教育，这样的活佛无论真假，毕竟有一些佛教水平，对众生还是有一定的利益。后来在五十年代，整个佛教受到极严重的摧残，尤其是藏传佛教遭到了灭顶之灾，恢复过来以后，在活佛认定的方式上，出现许许多多问题。有些认定者连自己的前后世都不知道，还认定别人是某某的转世。我那天就开玩笑说：‘先应该给这些认定者考个试，问他是怎样认定活佛的，如果自己都不过关，那没有资格认定别人。’”

接着索达吉堪布说，“现在的很多活佛，有些是母亲认定的，有些是舅舅认定的，有些是这个那个认定的，还有些通过政府关系花钱买「活佛证」，这样认定完以后，如果受几十年的正规教育，也许还有一定的水平，但好多人并不是这样。”

这是索达吉堪布针对“假活佛”的现象进行的专门开示，同在五明佛学院的希阿荣博堪布曾经这样说，“听到有人称呼我活佛、仁波切、甚至法王时，我很痛心。以前在藏地，只有真正能够利益无量众生的才有资格被称为法王、活佛，绝不是一个普通生命的转世就能被称为活佛、法王。听到有人随随便便就使用法王、活佛的称号，我感到藏地以前非常非常好的传统被破坏了。”

我不敢断定这位“白玛奥色法王”就是假的，但从目前的事实上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大。而且，这样的仪式对于正信佛教的传承存在这巨大的伤害。

曾经有个网络热帖，说北京朝阳区有30万仁波切，我当时看完苦笑。经过正式认证的活佛不过数千，而今的确满街活佛，虽然30万的数量有所夸张，但假活佛的存在的确不少。贪图钱财供养，甚至利用“双修”之名行淫秽之事。（“双修”的确存在，然而真正无上瑜伽部的双修如今能有几人做到“以欲制欲”，这种密法的使用及其严格和稀少，绝不是如今的泛滥。）

与显宗相比，密宗在当今娱乐圈和一些精英阶层中更加盛行，我推测原因：

1，密宗的上师选择传承严谨，弟子数量有限，互动的机会更多，各种问题可以随时请教上师。

2，密宗的仪式感更强，密咒、灌顶以及各种仪轨，更容易让人融入仪式所营造的氛围中，加上神秘主义的色彩，与日常生活的经验有较大差异，也会更加吸引人。

3，密宗的弟子们更容易形成自己的圈子。汉传佛教的显宗对于在家居士没有很强约束，有缘即住无缘去。密宗则不一样，彼此称之为金刚兄弟，上师的弟子间联结会更紧密。会形成更强力的社会支持网络，包括精神上的和物质上的。结合更多神秘主义的仪轨，自然更有吸引力。

与西藏相对单纯的社会环境不同，密宗的修行进入汉地以后，也更容易被更多的功利主义者利用。有的是因为上师心地纯良，被世俗的弟子裹挟；还有的骗子干脆伪装成活佛，反正多数信众也不懂，灌顶、大圆满、大手印等等又有几人真正明白？密宗之“密”被曲解，真正的仁波切和堪布有“密意”，有些假活佛也鱼目混珠，将解释不通的地方称为“密意”。鱼龙混杂，自此难清净了。

演艺圈皈依佛教，本是好事。有公众影响力的人皈依、表法、传播，本是佛教的幸事，如今却变成公众毁僧谤道的由头，罪莫大焉。在深究其社会原因，借用佛教的术语，是俗世借助了一些密宗的表象，本质却被染污了。

从张铁林这段视频中可以看到，这位法王两侧是张铁林和吕良伟两位明星，再侧才是法师。这种排序本身已经体现了世俗的观念，名气大的站中间，仪式全程，张铁林依然扮演着主角，这就不仅仅是一个皈依仪式了，恐怕名利场的成分更大一些。

而从这场“法会”在香港会展中心举办看来，至少在成本上花费不小。比照色达五明佛学院著名的金刚萨埵、阿弥陀佛两场大的法会，每次的信众最多达到数十万人，却丝毫没有这位“法王”在香港的阵势。五明佛学院的法会上，信众老老实实在一起念佛、持咒，管饭就不错了。打动人的是漫山遍野的红色僧衣，而不是金碧辉煌充满营销气质的会展中心。

看看以下两张法会现场对比，或许可以猜测出端倪。

张铁林坐床仪式视频截图

藏地佛教法会

宗教不是心灵鸡汤，在微博上听几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然后飘飘然地以为自己懂得了真理；宗教也不是大力丸，以为自己皈依之后就得到了救赎，为非作歹也不必遭报应；宗教更不是时尚，可以标榜自己赶得上潮流，成为众人的谈资。修行哪就那么容易，拜佛捐款参加法会就能解决问题，那信仰也忒廉价了。

有人说张铁林先生是受了“白玛奥色法王”的骗，对佛法不了解而入歧途。但我觉得，张铁林、吕良伟这些名人既然作为佛弟子（张铁林25年前就皈依过星云大师），对正信的佛教仍然没有清醒的认识，要么是自己无知，要么是别有所图。我猜恐怕是后者，刚才说过，密宗的信仰团队很容易形成社会支持网络，这对现代城市日益孤独的白领精英很有吸引力。如果这个支持网络进一步扩大，变成这位“白玛奥色法王”领衔的“世贸联合基金总会”，其能量更加不可小觑了。搜索一下这个基金总会的背景，贸易慈善事迹，独独缺乏财务公开，善款数量和流向到底如何，我不敢妄加揣测，至少是一个巨大的漏洞。

我一再强调，密宗在都市流行本是好事，并非像有些人撰文那样诽谤密宗本身。密宗讲究清净传承，在藏地的传播相对稳定。一旦进入现代社会，庞大的需求与供给出现了严重不匹配。基督教等外来宗教在传播容易受到政策限制，本土道教的信仰体系不够完备，更多与算命炼丹混为一谈，汉传的显宗由于文革打击，传教人才出现大量断层，加上明清以来汉传佛教在世俗层面的衰落，使得密宗在填补国人信仰体系中天然具有横向优势。加上上文提到密宗的特点，当仁不让地受到演艺圈和一些白领精英的欢迎，仁波切遂成时尚。

其实，佛教里有一种说法，“善知识难遇”，真正有智慧能指导我们正确修行的人很少，哪里会遍地仁波切的？能遇到具有智慧的上师是需要机缘，概率并不高。

正是着中国信仰断层之后，信仰产生供需严重不平衡，导致伪仁波切的市场泛滥，小骗是骗财骗色，大骗恐怕则有“窃国者诸侯”的野心了，聚拢社会精英阶层，形成庞大的社会组织，信仰之名下，其实如何就很难说了，这是对信众和宗教的双重伤害。如同著名的“大师”王林，府上名流如过江之鲫，恐怕是很多伪仁波切朝思暮想的吧，信仰真空被名利填补，普通信众被愚弄，正信的宗教亦遭受不白之冤，索达吉堪布就表示忧虑，而他的担心恐怕也日益变成现实：“我并不是嫉妒这些活佛的利养，但大家若没有详细观察，盲目依止有一定的危险性。据我所了解，现在这样的人非常多。当然，真正按正规传统认定的名副其实的活佛，藏传佛教中也是不少，这一点不用别人来评价，从他一生中的事业也看得出来。然而，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贪财、贪女人，信众若没有加以观察，恐怕最后会非常痛苦，对藏传佛教起邪见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