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本焕老和尚身边挨打受骂的日子

我呢，是在2000年的时候受人委托，到深圳市人民医院看望老和尚。当时，老和尚一看到我就抓住我的手谈了三个小时，叫我一定要出家。当时我不想出家啊！跟现场所有人一样，有各种各样的梦想。回到家之后，每天晚上十点钟老和尚给我打电话，从不停歇。我连换四个电话，他照样能在当天的十点钟之前找到我，换电话一点用处都没有。老和尚天天给我打电话，我又不能说他，又不能骂他，只能换电话。我曾经埋怨、愤怒，心想你找谁不好干嘛偏要找我呀！直到最后接受，还是出了家。

我当时从来没有接触过佛法，第一次去寺院就是去了弘法寺。我一看到弘法寺的环境就跟老和尚埋怨说，这寺院的条件怎么这么差。他说，没有问题。当时我就住在方丈室上面的207室，老和尚给我的房间铺了毯子，安了大彩电，还有空调。当时弘法寺的条件很差,我们要到韶关南华寺去借油，借被子。所以当时老和尚为了让我出家，能够这样对我，我是觉得很感动的。

剃完头的一天，老和尚就跟我说，你呢，就在方丈室里待着，一年时间，不需要见什么人。我觉得行。我那天就到了山下去，因为刚刚出家，还有很多世俗的事没有办完。当天有个师兄打电话给我，说，印顺，为了庆祝你出家，老和尚举行了供斋，叫你快回来。

老和尚从我皈依到出家就一直叫我“印顺”。我当时听到他这么做，就很急了，一边往山上赶，一边想，不是说好一年的吗，为什么现在就把这件事情公布天下了呢？举行供斋，就是告诉大众老和尚收了一个徒弟叫印顺啊。我一边往山上赶，一边心里埋怨一边泪流满面，想想这已经是九十多岁的老人家，为了度一个人，可以说是煞费苦心，是多么的不容易。回到寺院，我就跟老和尚讲，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搬走，既然己经出家了，我就要做一个好样子，跟大家一样。

刚开始出家的时候，老和尚给我的功课是：早上三百拜，晚上三百拜，一天六百拜,一天十遍《普贤行愿品》，一天一千遍大悲咒，每个月还要背一部经书。一天十八个小时，那个时候，觉得辛苦得不得了。一开的两个月根本没有办法完成，后来就一步步完成了。一年的功课以为完成了就行了，结果到了出家的第二年，老和尚去了韶关南华寺请了一部经，给我，说这是你今年的功课。我一看，吓呆了,《法华经》，四万八千多字！我马上拒绝说：“不行不行不行，这本书太厚了。”他反问我：“你不是答应我每个月背一部经书吗？”我说：“我答应是答应了，但是这部经字数太多了，太长了。”老和尚说：“你把僧衣脱了，回家算了，不要穿这个衣服来骗人骗己！”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能有什么办法，接受呗。一天到晚，不敢再有其它妄想，四万八千字，想一个月背完，就一天到晚背啊背啊背啊。那段时间，行住坐卧，一切时一切处都在拼命地背背背，除了背经书，心目中没有任何的事和人。白天背，晚上也背，经常在睡梦中背着背着坐了起了，一个晚上从床上坐起来十多次，而我毫无所知。以至于同室的两个师兄弟找老和尚告状，说“印顺疯掉了，我们不能和他一起住。”没办法，我只能主动搬出来睡地板，一直到我任监院才重新搬回到房间住。熟悉我的人都知道现在只要有几分钟的空闲时间，无论是躺着、坐着，还是站着，我都能睡上一觉，这功夫就是那时候练成的。

你说用功办道，再多的苦我都能容忍，但是让你受委屈不容易忍受。老人家94岁了，他身边已经形成了一种稳定的生态结构，突然间冒出了一个出家人打破了这样的一种结构，那别人肯定是不干的。那不干怎么办呢，方丈室的室长不让我在方丈室吃饭；上殿做功课也有问题；在斋堂里吃饭吃得好好的，来了三个人，气势汹汹的，把我的碗夺了，“啪”的一声，摔到外面去。我再拿一副碗筷，心平气和地，把丢在地上的饭盛起，吃完，安静地离开。有天正下暴雨，把我拉到关外去，那时去关外是需要通行证的。当时我们寺院还有一个很有名的菩萨，这个菩萨骂起人来全寺院的人都知道，他每天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要骂我三个小时，怎么难听怎么骂，怎么猥琐怎么骂，怎么能够吸引你的眼球怎么骂，每天三个小时从不停歇。

 总之那一段时间，我做任何事情都是不对的，做任何的事情都会被骂，各种谣言各种传说都围绕我，怎么折磨我，怎么谤我，我想我对老和尚有崇敬的心，我为老和尚出家又不是为了你们，那我就忍了下去。当时想我对老和尚有信心，无所谓。

 第二年，发现麻烦来了，为什么，老和尚来了，又要吩咐做其它的事情。一件事情绞尽脑汁，花尽心思去做完，以为事情做好了，准备欣喜地告诉老和尚的时候，他好像不记得一样，接着又安排你去做另外的事情。

当时，我不仅仅是感情上承受不了，而且连所有的信心，所有的自尊都被他击得粉碎，真有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痛苦得连痛苦的念头都生不起来，绝望得连绝望的念头都生不起来。后来我才理解，这是师父治我们凡夫“我执我慢”习气的一种训练。他要借此把你以前头脑中建立的东西击得粉碎，然后把你真正的信心、真正的智慧、真正的慈悲宽容，从内心深处渐渐地生起来。

有一天，老和尚骂我的时候，我突然变得非常高兴，老和尚就问：“我骂你，你那么高兴做什么？”我反问：“师父，你骂我是为我好，还是为我坏啊？”他说：“我当然是为你好了。”“这不就得了？你为我好，我为什么不高兴呢？”我把这句话一说出来，他就说：“这下麻烦了，以后挂个老虎在你面前都没有用了！”从此以后，老和尚再也没有骂过我。

我刚才说过，第二年背的经书是《法华经》，背了那一部以后呢，千斤加码，再加上经常要做很多事情，经常严重睡眠不足。觉得每天走在路上，看到的大地都是飘荡的，觉得自己一头栽下去，就会栽进在大地的深渊里，或者是一头栽下去，永远都不会起来了。那个时候我自己想，永远陷下去，永远不要再起来，我经常面临这样的一个状态，就是这样地一直熬，一直熬。刚出家那几年，基本都是这样度过的。

有一天，我在诵《普贤行愿品》的时候，发现这部经已经完完全全溶入在我的生命当中，行住坐卧，吃喝拉撒，念念不绝。所诵的经文，没有一遍是相同的，没有一句是相同的，没有一个字是相同的。你无法用眼耳鼻舌身去触觉，无法用意识去想象，你所感知的每一个字都在放光。这时你当下才了解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渺小，个人如同虚空中的尘埃，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你转身环顾四周，发现一切的人与事，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已与过去大不相同了。

当我把这个感觉告诉老和尚时，他说：“不管它，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