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两位长辈

我老家有位长辈，在农村种了一辈子地。家境不怎么样，但特别有气性，经常看不惯别人，爱跟人家生闲气，很倔的那种人，气性上来了几头牛都拉不回。现在年纪大了，得了很严重的肝病，没办法治，就那么耗着，有好几年了。

我几年前回老家时，见过这老两口。当时他老伴跟我们絮叨，掰手指数她的孙子上学，要交这个费用那个费用。原来农民子弟上学这么不容易，除了书本费之类的，还有很多我没有听说的费用，比如夏天还有电扇费、冬天还有烤火费。不过她絮叨时，说的是过日子的不容易，并没有抱怨学校乱收费的意思。那些费用无非都是十几、二十块，我当时想起了我在回老家前两天，刚跟朋友看的一场电影，票价90元1张；在电影院买了两瓶矿泉水，20元一瓶。听她的絮叨时，我觉得面对她布满皱纹的脸有点心虚。

听我父亲讲，这人虽然穷，但对财物特别看的开。家里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就指着养点猪娃换钱。他有一个外甥，人品不怎么样，特别会算计，是那种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人。这外甥说想买，他就答应便宜卖了。我父亲看不过眼，跟他说他外甥比他有钱得多，又老是算进不算出的，没有必要便宜卖给他，按市场价格卖就成了。但他听归听，还是让价卖了。后来猪肉涨价，他又赶上一批猪娃，也是按上次的价格贱卖给外甥了。要知道，这前后差几百元呢，农民一年能换的现金收入也就几千元，但他从不算计，也不在意这些得失，觉得差不多就行了。

他会些占卜，也给村里人看。听父亲说起时，我第一反应就是问：“他收钱吗？”我父亲说，收什么钱，都是给村里人看。他是那种很传统、很质朴的人，在他看来，不是什么东西都要拿钱交换的。

他吧，对别人特别大方，自己再穷，别人需要时他也给予帮助。在这里插一句，有的时候我们做好人，是为了证明自我，或带有功利性的帮人。但他不是，他就是那种很单纯、很率真的、出于本能的帮助别人。

他的妻子也是特别朴实。我父亲跟他们聊天时，她爱絮絮叨叨，她老公有时会黑着脸凶她一句，她就憨憨地笑，从来没见她回过嘴。以前她婆婆在的时候，不喜欢她，嫌她嘴笨，经常挑她的事。但她从没计较过，一直跟公婆住在一起，尽心尽力的侍奉着公婆。

这位长辈兄弟三人，他是次子。他的父亲偏爱长子、母亲疼小儿子。他两位兄弟都出外，到城里去了，只有他一直在农村，照顾父母终老。父母一直偏爱他两个兄弟，总是埋怨他侍候的不如意，何况人都远香近臭的。可他夫妻这一生，没说过一句父母的不好。他对两个兄弟感情很深，他有的东西，只要兄弟说声要，他立马就给兄弟们。如果他自己的孩子跟兄弟姐妹的孩子一起，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最好的东西给侄子、侄女与外甥。

这些年，村里也有不少富起来的人，他家还是老样子，在农村不咸不淡地过着。这老两口根本没经济头脑，不会计较，自然发不了家。可是老人家家里人丁兴旺，和睦幸福。他有三个儿子，按条件来说，在农村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儿子们很难找对象的。可三个儿子找的媳妇，亲家条件都比自家好得多，儿媳们相貌也不错。儿子住的都是女方在城里的房子，或者是在女方家资助下买的房。重要的是媳妇们人品都特好，夫妻间都很恩爱，儿子媳妇对老俩口特别孝顺。二儿媳家境最好，在家里娇生惯养，是附近的城里人，衣着入时。她有亲戚开饭馆，她就主动帮着要了泔水，自己借了车亲自拉到农村，也不嫌脏。说实话，这个年头连农村媳妇，恐怕也没几个能做这事了。这位长辈还从来不拜访亲家，他说不愿意、也不会说客套话、场面话，所以都是女方亲家主动来看他。亲家们来了，还只讲自己女儿不懂事之类的话。农忙时，小儿子的丈人还主动帮他家干活。

人都讲气场（也是一种福报），比如两个人相见，气场强就占上风。现在这个时代，谁钱多谁就气场强，没钱的自然矮半截。连夫妻之间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现在网上说得挺多的凤凰男现象，说白了就是经济因素决定的。但他家境不如亲家，偏偏亲家们都特别敬重他。他几个儿子在自己的小家还挺有地位，连在丈人家都有地位，受丈人丈母娘疼。比如二儿媳家里有兄弟姐妹五个，可丈人丈母娘把这个女婿完全当自己儿子疼，特别偏爱他们。现在算起来，他的孙子孙女也有五个了，几个儿子头胎都是儿子。在农村观念来说，多子多孙绝对是福气。

这位长辈有一个姐姐的命却非常苦，家里那是真穷，几乎过不了日子。丈夫还在年轻时上吊死了，这些年家里一连串的灾难。

她有三个儿子，还有几个女儿。大概七八年前，小儿子光着身子横死街头。她家里没钱没势的，行凶的人抓到了，但人家走关系，不久就放了。这事不了了之，人白死了。

几年前，她长孙（大儿子的儿子）出了事。小伙子长得特别精神，在工厂里打工时，四个人煤气中毒了，两个人基本没什么事，一个人送医院后来救活了，只是她这个大孙子成了植物人了。

她的小儿子对她不好。刚盖了新房，不让她进新房住，让她一个住在外面的破棚子里，漏风又漏雨的。我父亲说，看了都气不打一处来，只想揍人。

我在老家呆得少，平时看她，觉得她看起来挺和善的，但为什么那么命苦呢？她怎么养儿子养得这么失败！我觉得她的教育方法一定有问题。父亲说，不是教育方法问题，这事有根源的，她以前对她的婆婆就不好。俗话说，屋檐沟的水，滴滴落在老地方。

她年轻时性格强势，老公很懦弱，家里都是她当家。老公上吊，跟她的强势性格恐怕有脱不了的干系。以前她婆婆在家里根本不敢说话，她从来拿婆婆不当人看的，当着外人也毫不收敛。以前她跟她老公住在三间正房，旁边两个东西方向的小屋是灶房和牲口房，她婆婆就住在灶房里。现在她老弱无能时，轮到她儿子住正房，把她扔在偏房不管了，同样的境遇在她身上重演，如出一辙。人算不算天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知她当年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点 评：

在生活中，我们似乎很难看到因果的痕迹。比如上文中的这位姐姐，平时看起来那么和善的一个人，却灾祸不断，老无所托，让人乍一看，实在郁闷。了解她的老一辈人，知晓她当年的行径，才知道事出有因。当年她性格彪悍，虐待婆婆时，就种下了今日之因。不是这样的人，就不是这样的命；不做这样的事，就不受这样的苦，这就是因果。

还有这位老长辈，从来以素心孝敬父母，善待亲人与乡邻，却一生贫寒，老来长期受肝病所苦，似乎也说不过去。细究起来，他从来气性大，气大则伤肝，刚好病在肝上，就不是没来由了。而且养母猪卖猪崽，是杀业链条之一环，生命是一切的基础，所以杀业能带来一系列的问题，包括贫穷、疾病等。且不论轮回之因，单从现世来看，他的疾病与贫穷，也是有迹可循的。但他素心待人，所以感召有福气的儿女，儿子命好，儿媳贤孝，后人兴旺。每一个人的每一面，乃至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都在因果之中，丝丝入扣，分毫不差。正是加减乘除，上有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