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龙虾的告白

我是一只小龙虾，我的老家在美洲。1927年，我来到日本。大约两年后，我来到中国。

｜我很顽强｜

我生命力顽强，再脏的污水我也能活下去，所以，我被养在水族箱里清除鱼的粪便和青苔。

我繁殖得很快，所以，我曾经因为在野外太过泛滥而被捕杀。

我是作为牛蛙的饲料而引进日本的，再后来，我成了中华大地的国民美食，夏季第一宵夜。

｜我有毒｜

我曾经制造过一起全球性的中毒事件。那是在1924年，很多身体健康的人，突然出现了严重的代谢紊乱，而且迅速进展为急性肾衰竭。经调查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我的食客。

从那时起，我就很少再登上餐桌了。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中毒事件渐渐淡出了人类的视野。近些年，我又重回餐桌，而这种疾病，如影随形。

2010年的盛夏，七月，江苏南京鼓楼医院、省人民医院等多家急诊科，每天都会遇到一种怪病——“酱油尿”，就是尿液呈深褐色，类似于酱油的颜色。

经检查发现，这些病患的肾功能已经严重损伤，肌肉也出现了酸疼现象。他们都是我的食客，这是一种跟1924年同样的疾病——哈夫病（HAFF），又叫作“横纹肌溶解症”。病毒攻击人体最主要的两种肌肉（骨骼肌和心肌），从而导致代谢紊乱，严重者会引发急性肾衰竭，尿色呈酱油色。

病因显而易见。我可以坐拥重金属，吞食腐烂物，那么，大口吞下我的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拥有这种超能力呢？

可是人类似乎更喜欢用嘴和胃来思考问题，而不是用脑。越来越多的小龙虾店盛装开业，越来越多的养殖户开疆拓土，火热的夏季，大街小巷都是我火红的身影。

多么健忘的人类——全球性的中毒事件，不再有人记得！

多么奇怪的人类——拥有最高端的透视镜，可以看到极广远和最细微，却视而不见我体内的毒素！

因为——

｜我是一条产业链｜

在经济利益面前，人类总是选择性地看见。我已经成为一种火爆的养殖品种——高贵的龙虾身份、亲和的平民价格，热爱我的食客越来越多。在我的身后，已经形成一个庞大的产业王国，食客、店主、养殖户竞相加入，形成一条巨大的利益链条。

仅仅在2016年的第二季度，各类美食APP上叫卖我的商户就高达17670家。这个数字，是“串串香”的两倍，是肯德基在中国门店的三倍。

根据《中国智库》的报告，2007年至2016年，我在中国的养殖产量由26.55万吨增加至85.23万吨，养殖面积超过900万亩，是全球最大出产国。据说，在热爱美食的成都，仅一天的时间，我就被吃掉13万斤。当时估计，到2018年，我的产值可能高达2000亿，从业人员500万。而现实的迅猛增长，肯定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

市场的火爆还带动了高校的专业设置，2017年，某职业学院为配合“龙虾万师千店工程”，开设专科培养小龙虾产业人才。报道称：这是顺应市场需求的作为，是服务当地经济社会发展的举措。

可想而知，我身后的这根链条一旦断裂，很多商家将血本无归。

于是，网络上很多关于食用我会中毒的报道，被悄悄删掉。还有报道称：重金属毒素大多集中在虾鳃、内脏和虾壳中，我会通过多次蜕皮将毒素排出，只吃我的肉就不会中毒。还说：如果是正规的养殖场，污染就不会很严重。

而更多的人，根本不看这些报道，搜索框输入“小龙虾”，首先跳出来的是“小龙虾做法大全”“小龙虾的正确吃法”“小龙虾养殖赚钱”……

吃饭、赚钱，是为了活着，但是活着，不应该是为了吃饭、赚钱！

如果吃饭吃得太残忍、赚钱赚得太狠心，人类，真的能活得更好吗？

我是一只小龙虾，现在，我只想活着——活着！

｜我的悲伤谁能懂？｜

你有没有去过我家？ 

挤挤挨挨，污浊的水中，我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长大，终其一生待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拥挤和肮脏中喘息。养殖户们声称亩产可达3000斤以上。一亩地，3000斤！你能想象这有多么拥挤吗？养殖场的水，会像你的游泳池那样，定期更换吗？

为了让我尽快长大，我还被喂食某些促进发育的食物。人类真是奇怪啊，他们自己绝对不会吃这些东西，但是，他们会喂我吃，然后，再经由我吃下去！

然后是捕捞和运输。一网下来，我被挤得喘不过气来。高高地举起，又重重地摔下，一路颠簸，磕磕碰碰掉几根腿，这都不算啥。等到了餐桌，我的悲惨才真正开始。

洗虾粉，硬毛刷，我使劲弯曲身体，也无法抵御这钻心的疼。有些店家会嫌麻烦，就省了这道工序，我被直接下锅火烧油炸。

掐头，开膛，断臂，身体被分解的那种疼，没有经历过的你，怎么能体会？

清蒸。身下的水慢慢热起来，我爬来爬去，脚和螯都撞断了，却无处可逃。

水煮。在渐渐烧开的水里，我无望地挣扎。人类说笑着，看着我的身体逐渐僵硬。他们听不见我痛入心扉的呐喊，感受不到我的心碎、我的恐惧、我的愤恨！

冰镇，碎冰把我压埋。酒酿，烈酒把我灌呛。腌制，盐粒浸入我的身体，还有麻辣，红烧，油炸，烧烤……人类得有多么残忍，才会把美味建立在一种生命的痛苦和死亡之上？

如果我必须去死，请不要让我死得这么痛苦！

不管是什么样的动物，它都有痛苦的感受，也有快乐的感受，如果我们宰杀它的时候，它跟我们人类一模一样地会非常痛苦，而且它希望它的生命继续存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愿意离开这个世间。同时，我们不管使用什么样的工具或者方法来宰杀它，它的身心分解都是极其痛苦的。

——《动物，我们的朋友

——生命的依存之道》

不要以为我长得丑，就没有感情——我也有爱，爱生命！我也有恨，恨生命被摧残！

不要以为我不会说话，就没有对生活的渴望——我虽然生活在污水里，但我也渴望团圆的家、自由的生活！

不要以为我不会流泪、不会哭喊，就没有痛的感觉——我跟你一样怕疼、一样怕死！

在人类眼里，我是低等生物。那么请问人类，你的高贵，体现在哪里？

是对低等生物的残忍杀戮，还是悲悯慈爱？

是追求精神的升华净化，还是对味蕾的极致追求？

当你看到我，你看到的——

是一个朋友，还是一种食物？

｜伟人如是说｜

所幸，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把我当成食物，在他们眼中，我是他们的朋友：

动物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吃我的朋友。

——萧伯纳

他们会因为我的痛苦而痛苦：

鸟之被造是为了翱翔天空，倘若被禁闭在尺余之地，便会在对自由的渴望和哀鸣中慢慢死去，因为槛笼之中是唱不出欢乐颂的。每当我看到人们在苛待他们最好的狗朋友，并给这种聪明的动物系上铁链时，我便对它怀有深深的恻隐之情，并对它的主人怒火中烧。

——叔本华《论人世的痛苦》

他们深知和平共处才是生存之道——人类不是一座孤岛：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可以自全。

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

整体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冲掉一块，

欧洲就减小，

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

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因此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而鸣。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约翰·多恩John Donne

还有一首《肉字歌》，也讲了同类相啖的道理：

肉字本是两个人，

迷人不知大口吞，

有人识得其中意，

原来却是人吃人。

亲爱的朋友，人类，请允许我称呼你一声“朋友”，虽然你是高贵的人类，而我，是一只卑微的小龙虾，我想说：我也想活着！

为了活着，我钳住滚烫的锅沿，不让自己掉进锅里！

为了活着，我扯掉了自己的螯，逃离沸腾的大锅！

当你欣赏我的壮烈、赞叹我的勇气的时候，也请体会到我对生命的渴望！

帮帮我，朋友！

不要为了吃我而让大量养殖我，

不要为了新鲜口感而活剥烫煮我，

我也怕痛，也想活着，跟你一样，好好活着！

世间至重者，生命；

天下最惨者，杀伤。

——《戒杀放生文》莲池大师

不管对人类还是动物，

杀害都是最残忍的事。

——上师仁波切教言

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善待生命，

就像对自己的生命一样。

我们要尊重每一个生命，

我想这就是我们人类最高的权益。

——《动物，我们的朋友

——生命的依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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